陳明春 《春江水》中國畫 129×238cm 2019年

文_楊忠（侗族）

序章：黔東南樸實的文化閱讀

很多國內外的藝術家從黔東南這片神奇的土地上吸收營養，創作出了許多優秀作品。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藝術家對這里的山山水水、人文情懷有著不一樣的理解和認知，也有著一份渴求表達的情感。

陳明春一直生活、創作在黔東南這片土地上，他對這片土地上的人文和山水的理解與認知是他的生命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與這片土地、這片土地上的人、文化、歷史血脈相連。歷經艱難的學習與探索，他終于凝煉出屬于自己的筆墨風格和面貌，他終于越來越接近內心真實的將黔東南古樸、善良、寬厚、豐潤、柔美的地域性格酣暢淋漓的表現出來。

在黔東南偏遠的苗、侗、瑤等民族聚居的村寨，還保存著鮮活的遠古文化遺存——銀飾與農耕，歌謠與浪漫，祭祀與喪葬……這里倔強的生長著這里的文化。

黔東南雨水豐沛、森林密布、山嶺溝壑蜿蜒崎嶇，大大小小的村莊星羅棋布，木房子護佑著這里的人民千百年繁衍、生長。在這樣的環境里，陳明春鍥而不舍的用水墨表達這片熟悉的土地，安放在這樣的文化環境的滋養中成長起來的自己。在孜孜不倦的尋找和探求中，這片土地上的風景，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最終使他的水墨形成具有自己獨特鮮明的個性語言和圖式，獨特的畫面風格和繪畫語言的運用終于使其出落成不同于前人和大眾的藝路行者。藝術崇高的光環青睞倔強創新的靈魂也愛戀寂寞的思考，我們或者能從他那水墨淋漓的畫面看到他的堅持的倔強和背后的寂寞。

苗、侗、瑤等民族的人物、寨子、圖騰……這些俯仰可拾的素材本身就如詩如畫如歷史的符號、雕塑和印痕，這些符號也好、雕塑也好、印痕也好，匯聚在畫家的思想里是藝術創作鮮活的素材，這些素材成為水墨的語言在陳明春創作的宣紙上張揚著溫潤、厚重的情感，展現了這方土地上生長出來的融合、堅韌、樂觀、向上、豁達與包容的精神。

陳明春 《大苗山之春》中國畫  2019年

在今天，我們如何能夠徹底表達我們對這個時代的理解、關注和熱情？我們如何能夠徹底表達我們對身邊環境和人文的情感？答案是：我們不能，我們僅僅表達了我們渴望表達的萬一，我們選擇藝術，我們竭盡所能的探索；我們尋找語言，我們錘煉我們自己的思想。我們以水、墨和墨色表達我們的內心、渴望和情懷，我們以線條描繪我們思想的邊界和脈絡，我們以墨韻寄托我們對于無私地養育了我們給予我們智慧和魂魄的這方土地上的一切美好的眷戀和憧憬。陳明春以水墨為橋梁傳遞他對時代審美和時代精神的思考，以作品呈現出對黔東南這方土地和這方土地養育出的人文精神的禮贊。水墨作為思想的承載以圖像形式作為表達，如同文字和語言表達思維，水墨表達藝術家內在的精神和靈感，這種精神和靈感通過可以看到和感受到情感堆積的作品傳遞到觀眾眼前，引燃渴求藝術的思想和精神對現實世界的觀照。

陳明春的水墨創作關注正在遠去的文明和時代蓬勃發展的背影。一脈相承的文化行走在時間的長河中，與我們相遇，被藝術靈感捕獲和表達，成為文明發展前行的力量源泉。

藝術以感染人作為其生命體現。每一件作品無可取代的唯一性是作者情感、時間、思想的一次交付。除此之外，陳明春的水墨作品還多出了一份對于水墨和時間未來的冒險和延伸。他總想沖破那個無形的邊界，不感動自己不精疲力竭不罷休的一往無前。正因為如此，水墨有了跳動的脈搏，藝術才有不死的精神。所以，才有夜行者向光明的使者致敬，每一次藝術探索的彼岸都是那縷從思想的深谷里采擷到的火光。

陳明春 中國畫作品

讀陳明春的畫，恍然進入遠古的森林，又分明沐浴在新鮮的陽光里，其實我們在畫里看到寧靜與和諧，也分明感受到張揚的生命。那些古老的村落和瓦房，那些躑躅蹣跚的身影，那些飄揚在田野地頭村頭巷尾的靈魂，無不在畫面里詮釋著這方土地的倔強與堅韌。

對于陳明春水墨探索的闡述，或者更應該放在全球美術視野中以及當代審美的傾向里來加以批評，更深層的觸發我們面對作品的情感，看到一顆無法替代的深沉創作的鮮活靈魂。人類藝術的發展無不是向著新奇、新鮮的方向向前進展的。水墨的變革與發展對于每一個探索中的個體來說都只是大潮里的一粒水珠，這也顯示了任何一項探索和變革的艱辛，同時代存在的探索與變革匯聚著集體向前的勇氣。

水、墨和宣紙的拓展、實驗、創新、回歸、返古……都在沖向極致的當下。每一個個體對于現代視覺形式和內在審美的探索，已成為當下水墨變革的基本理念與藝術理想——沖破筆墨的疆界，開拓更廣闊的具有中國意蘊的審美視界。

在無比開放、包容和奮進的當代，無論水墨還是其他的藝術探索，都需要堅持自己獨立的思考和對自己創作意志的堅持，水墨畫家構建屬于自己的水墨語言，探索水墨無限可能的遠方一定是深情于水墨藝術的初心。

陳明春在水墨探尋的路上為我們采擷到的花朵讓我們更多的加入到對黔東南這片土地和文化的閱讀，一起完成對古老、當代、變幻、傳承、堅守……的心靈跋涉。   

陳明春 中國畫作品

多民族交融的土地

讀陳明春的畫，了解陳明春畫里的思想和精神，我們還需要從認識畫家成長、生活的這片土地開始。

黔東南地處云貴高原東南邊緣，東鄰湖南，南接廣西，境內居住著苗、侗、漢、布依、水等20多個民族，民族風情非常濃郁。這里有聞名世界的美麗苗寨西江、岜沙、大歹……和被譽為人類最后精神家園的侗寨肇興、車江、大利、地捫、小黃……這里有獨特的吊腳樓、風雨橋、鼓樓，這里有如天籟般的侗族大歌，有讓人眼花繚亂的刺繡、銀飾、蠟染......這些極具地域和民族特色的東西。

多彩的黔東南一直保留著古老的傳統，一直堅持著民族文化的自然傳承，也一直以開放的姿態吸收著一切外來的先進文明和思想。在這片豐腴的土地上，一切與之相遇的文明和創造都推陳出新的開放出奇異美麗的花朵，結出甘美的果實。

“美麗黔東南，千里錦繡的山川，那是我愛的家園……”無數游客對黔東南心生向往。 

苗、侗、布依族先民在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長久的歷史長河中，不僅留下了綠水青山，成就了當代人們向往的干凈美麗的詩和遠方。

在黔東南眾多的“中國傳統村落”里，古香古色的民居，云卷云舒的田園，高大挺拔的古樹，給人以水墨畫一般的視覺感受，給人以“守拙歸田園”的詩一般的幻像。穿梭于石板小徑、田間地頭之間，感受現代與古韻共存的獨特魅力，宛如來到世外桃源。這些亦真亦幻的現實圖景，這些陰晴雨雪的四季氣象，在陳明春水墨畫里，真切的傳達著氤氳與云氣的流動，真切的傳達了藝術家與創作對象的情感交流。

陳明春 中國畫作品

陳明春畫黔東南的村寨。這些村寨是中國農耕文明留下來的豐厚遺產，也是這片土地自然的饋贈，她們像珍珠一樣鑲嵌在黔東南的土地上。這些村寨凝聚著苗侗民族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發展理念，也是居住在黔東南各民族呈現給世界的獨特景觀。這些村寨在陳明春的畫面里，也在畫面之外，那些墨色的物象和水墨的流淌完全是大山里面歲月堆積，是長久生存下來的情感和生命的張力，是這片土地上鮮活的靈魂。

侗族是一個信仰自然、祖先、神靈的古老民族。每一座侗族古寨中鼓樓是村落重要的公共場所。鼓樓或者村寨旁均有祭祀用的薩壇，是祭祀“薩神”的地方。侗族最大的神是薩歲女神，長久以來，她保佑村寨平安、人畜興旺，人們會在正月舉行大祭，也會在每月的初一、十五上香上茶祭拜，在陳明春的畫面里作為點綴的人物，也是女性居多，或歌或舞或勞作。這或許是潛意識里的安排，是埋藏在精神里不知不覺的表露。

侗寨的亭臺水榭和一排排吊腳樓，它們臨水而建，倒映在河中。人們會坐在風雨橋上歇腳靜坐，但更多人會在鼓樓或者卡房木屋里消磨時光。鼓樓，是侗族特有的文化象征，是重大事件擊鼓聚眾，“起款”議事的會堂，也是人們社交娛樂和節日聚會的場所。鼓樓處寨中心位置，或者在祭祀薩壇的旁邊。每天清晨或午后，侗族老人們會聚在這里，或坐在長條凳上胳膊搭著窗檐，閉目養神、抽煙聊天，或圍坐在一起看電視、聽新聞，女人們則坐在鼓樓外的廣場上或者在哪一家的屋檐下做女紅互訴家常。這些場景在陳明春的畫里是故事也是村寨的魂魄精神，畫面里只是一個場景，看到的是畫里畫外的鄉村生活。

陳明春 中國畫作品

侗族村寨里亮眼的還有風雨橋和侗布。寨子被片片稻田掩映著，還有橫跨稻田和河流的風雨橋，橋下有婦女洗衣服，橋上則是男人們最喜歡的聚集休閑之地。老人們坐著長條凳，倚靠著木欄聊天，三五成群，共敘樂事。風雨橋上雕刻著龍、魚、鳥，塔檐上還彩繪了花鳥蟲魚的圖案。橋內有各種人物歷史故事、農事、節日的彩繪，有的橋上還懸掛著祈福風鈴，以及各種樂捐名單、功德文、育人故事等牌匾，還在頂部彩繪了侗族人民的生活娛樂場景，比如蘆笙舞、斗牛、打三朝、坐妹等。這些畫面生動活潑，造型大膽夸張，用筆自由奔放，陳明春在他的畫里吸收了這些來自民間的營養，時不時在他的畫里可以看到黔東南民族的圖騰和自由的形象。

侗族寨子里雖然木制吊腳樓之間僅隔一線天，巷道狹窄，但鼓樓邊上一定會豁然開朗的，鼓樓前面會留出大面積的公共空間作為日?；顒又?。同時，鼓樓前的空地也成了侗族婦女晾曬侗布的不二之選。在侗寨里行走，隨處可見婦女們槌打、清洗、晾曬侗布的場景。走在小巷中，抬頭便能看到隨風飄蕩的侗布，彌散著藍靛的味道；也會時不時地聽到此起彼伏、或近或遠的捶搗聲。從靛染、漿色到成為帶有啞光的成品侗布，普通白布要經過近20天的“千錘百煉”，這是侗族延續的傳統，也是侗寨里靚麗的風景。陳明春的水墨作品，如同村寨里面晾曬的家織布，深深淺淺的交織、編織著一幅幅屬于鄉村的風景。

陳明春的畫里表現了黔東南這方土地上的這些風情，表現了這些村村寨寨、山山嶺嶺和溝溝豁豁，甚至是村寨的角角落落。這些深藏大山深處的美與神奇蘊藏著大山深處的精神。

溫潤、自然、和諧的水墨精神

讀陳明春的畫，我們會想到黔東南這些傳統村落的名字：黎平縣的“中國最大的侗寨”——肇興古鎮、黃崗侗寨，地捫、登岑、述洞、銅關、高進……榕江縣的宰蕩、大利、歸柳、晚寨……從江縣的高增、增沖、加榜、岜沙……雷山縣的西江、朗德、烏東……這些村莊藏匿于深山老林的寨子，民居建筑以吊腳樓木房為主，有小橋流水的韻致。因為陳明春帶學生采風和自我情感追尋的原因，他的足跡遍及這些村寨。

樹木在陳明春的畫里總會占據著不可或缺的地位，如同這些樹木在黔東南村寨里的存在一樣。這些樹木甚至可以說是生活在黔東南各民族精神里的象征，村寨如同樹木一樣生長，生命如同樹木一樣堅強，繁衍如同樹木一樣遍山遍嶺。

由于工作的原因陳明春和他的學生會經常在黔東南村村寨寨采風、寫生、行走。哪怕只是行走，足跡也會幫助我們思考，沿途的風景會點燃隱藏于血夜里的激情。陳明春的行走伴隨著他喜歡講述的故事，伴隨著他寫生時的沉默和思考，伴隨著寂靜的蟬鳴、流水和陽光。水墨無言，渲染出林蔭秋豁；水墨無言，勾描出炊煙飄渺；水墨無言，有苗族、侗族的節日盛裝躍然紙上；水墨無言，也有少年般的情思棲息在村莊之上。老人還是青春情懷的老人，孩子還是清泠純凈的孩子。

陳明春 中國畫作品

在黔東南如詩如畫的環境里，作為畫家的陳明春與之相遇，這里便成為他以水墨抒情的地方——那些層層疊疊的木樓、瓦房，蓊蓊郁郁的水芋、芭蕉在他的宣紙上歌唱；這里的天空如藍，藍天下的梯田堆砌在陳明春的畫面里，如同迎風的風箏飄蕩在藍天之下，梯田山腳那些河里的木船給人漁舟唱晚的情景，那些連綴的木排上有通衢九省的夢想；風雨橋里有老人砸吧著焊煙，樹蔭的涼爽里青年男女以琵琶歌和唱；一片黑壓壓的房子建在水邊，如同害怕被拆散一般擠擠挨挨，這里面有包容、和諧、隨遇而安的個性，也有掙扎、奮斗、騰飛的理想；一片煙波，水鳥嬉戲，三五間木樓作為近景，畫家陳明春要訴說什么呢，這水墨的空靈只是一爿山河的片段還是一個個體精神的片段呢？其實都是！

紙張如雪片般鋪展的無數的畫面組成了陳明春水墨的精神大廈，與所有畫黔東南的畫家一樣，這座大廈以村莊、人物、河流、樹木、山川為創作元素。但是，陳明春的水墨更注重對畫面氣氛以及氛圍的烘托，如同張揚而又彌漫無邊的情感。他的畫面總是變幻無窮，無論構圖還是表現對象，每一幅總會觸及新的視覺，總是在以全部的智慧力量表達著對藝術的詮釋，耗盡每一時刻的所有感情，所以每一張畫顯得格外有張力。

畫家陳明春太熟悉黔東南，他熟悉村寨的光影、霜雪、晨霧，他表現了那些光影、霜雪、晨霧里的村莊，那些忽明忽暗的景致，那些融入晨霧的房子，那些黑白分明的霜雪籠罩的河川……

在黔東南，畫家感受到了少數民族濃厚的生活氣息。這里的民族是開朗、智慧和勇敢的民族?！洞竺缟街骸纷尨竺缟降男蹨啌涿娑鴣?。

在陳明春的作品里，他將村莊、木房賦予人類的感情，對這些村莊、房子的面貌、神態，做了主體性的刻畫。并以表現對象的存在架構豐富了中國畫的構圖，他對著墨和線條應用均在艱難和勇敢的探索里進取和不落羈絆、不泥板古。畫家以自己獨特的欣賞視角和思考表現出了黔東南的風貌、風情。

陳明春 中國畫作品

本著對黔東南風情的深厚、真切的理解，陳明春憑著自己獨特的見解和創作經驗在處理物象、心象、墨象和境象的關系中將自然和諧的思想融入水墨的精神內核，力求自然傳神并且令人耳目一新。在陳明春黔東南苗鄉侗寨題材的水墨畫中，作品有溫潤之美也有厚重雄渾，他以艱苦深邃的創作不斷地感動著讀者，只為增加觀眾讀者對黔東南苗、侗、布衣等民族風土人情的感悟和理解。

陳明春本身是侗族，他的作品透露出黔東南這方土地上苗、侗、布衣等民族對真、善、美的追求，以繪畫藝術表現他對于黔東南各民族、對藝術、對生活的深度思考。他的創作以黔東南的風貌風情為表象，深層探索這里的民族文化蘊涵的自然、和諧的精神追求。

通過對水墨表現的探究，陳明春創作出具有鮮活的當代精神和真誠民族情感的作品。他努力致力于對傳統的繼承和發揚，豐富了水墨表現的邊界，擴充了水墨呈現的視野。他強調對自然的體驗、對生命的感悟進行深入探索，著力于畫面的繪畫性與意趣感，追求鮮活、非唯一的藝術審美原則和價值標準，在多元的文化格局中，尋找東方與西方、古典與現代、理性與感性相結合的表現途徑，努力架構一條通向當代水墨黔東南的橋梁，引領并開辟新的藝術道路。在藝術追求上增加多元共生的學術氛圍，以自己的方式垂范藝術的鮮活、自主和多彩多姿。

藝術家簡介

陳明春，男，侗族，1964年3月生于榕江縣?，F在貴州省凱里學院美術與設計學院任院長，教授職稱?，F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貴州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貴州省美術家協會主席團成員、黔東南州美協主席、黔東南州文聯副主席、民進黔東南開明畫院院長、貴州省畫院特聘畫家、民進中央開明畫院特聘畫家、貴州省中國畫學會副會長。

作者簡介

楊忠，男，侗族，1969年生于貴州黎平，專職美術教師，貴州省美術家協會會員，黔東南州美術家協會會員，黎平縣美術工作者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